這是一個精干的女人,個子瘦瘦的,聲音特別宏亮,走路做事透著一股風風火火的勁頭。記得我在同浙江省嘉興市海鹽縣派駐屏山縣的水果專家王金良擺談時,離她幾米開外,她的聲音徹頭徹尾地淹沒住了我們交談的聲音。我們又走開幾米遠,她的聲音仍然不屈不撓地追過來鉆進我的錄音筆里。她在指揮門店上的小工們擇揀李子、分級包裝一攤子事。直到王金良一行人走了,錦屏鎮李開林鎮長介紹,我才知道她是我今天要來采訪的錦屏鎮綠億種養殖農民專業合作社理事長蔣成會。
她是一個大忙人。我簡單說明來意,她丟下手頭正在接的網購單子,就要領我去她的李子園摘李子,展示她的李子個大味甜結得好,與一般農家戶的有區別。摘了一袋,說提不起來,讓我幫提一下,原來前一天下午,她在李子園做事,左手臂被馬蜂螫了。我一看,她左手的手掌至手肘腫得厲害,便問她:“沒去醫院治療啊?”她說:“去村醫務室輸液,藥水都兌好了,王專家他們要來看我的果園,我液都沒有輸就走了。”我當然不能耽誤她的治療,提出去醫務室邊輸液邊談,她接受了我的建議。
蔣成會家里有兩個老人,夫婦兩個,一個小孩,共5個人。說到種李子,她說她老家在綏江縣新灘鎮,20多年前就開始種了:“原來只種了幾畝,現在種了40來畝。”她引進屏山青年村種植,是10多年前嫁過來后的事。綏江那面叫半邊紅,果子紅半邊青半邊,還注冊了的。“我們再用這個名字就侵權了”,屏山這面于是叫茵紅李——紅色浸潤的李子,或者殷紅殷紅的李子。
綏江與屏山畢竟隔了一條江,兩地李子的味道有沒有差別?蔣成會說:“味道區別不大。我們是按高標準來種植的,用肥用藥都標準化。”
回憶過去,蔣成會也是秉承“多子多福”理念,不如何修枝、整型、疏果,結多少留多少,所以產量高,質量差。她勤奮好學,愛到外面去參觀學習,學人家怎樣種植水果;不管省內,還是省外,只要聽說哪里有好的水果品種,好的種植管理方法,她都要去看去學。“只有通過學習,才曉得自己哪個地方不足,才好彌補。”她聽說蒲江的狝猴桃做得好,去參觀,了解到技術關鍵點是修枝疏果肥水管理,回來便照著做。
她疏果控產已經有七八年了,“摘一些來摔了,其余的要大個點,稀果不稀產,價錢還高點。”2018年屏山茵紅李爛市,蔣成會80畝茵紅李品質好,50克以上的李子占60%;人家幾角錢1斤賣不掉,她的均價6元/斤供不應求。
蔣成會也肯鉆研。茵紅李只有一個品種,但品系很多,不同的枮木會嫁接出不同品質的茵紅李來。有一個名詞叫芽變,就是一種茵紅李枝條芽子,嫁接在不同枮木上變異而成的新品種。2010年,她發現一株李子“挺好的”,便年年都拿這株作母本進行嫁接。經過多年悉心培育,形成了王金良說的“蔣成會的李子園,有一個品種果子非常大,口感也非常好”的李子,可惜她還沒有給它命名。他們專合社注冊有一個商標叫“金屏脆”,她說想取“金屏一號”,但“書讀少了,取一個名字很費力氣,準備好久找王專家請教”。我在想,可不可以取“成惠一號”呢?于她,成為她的實惠;于引種者,成為一大恩惠。這當然是題外話了。
對了,我今天來采訪她,主要是聽李開林介紹,她為理事長的專合社搞得有聲有色,現在我得言歸正傳:“你是怎么走上興建專合社道路的呢?”
蔣成會快言快語:“這個要感謝鎮黨委廖書記。”——錦屏鎮黨委書記廖斌。
2017年,萬渦村舉辦李子節。會上,廖斌不知是真的批評,還是激將法:“你們青年村就只有那個樣子,種不出好果子來。”蔣成會聽了,有點不服氣,心想你萬渦的李子還比我種得好嗎?或許我個人的李子種得好,整個面上比不過萬渦,便找到廖斌說:“廖書記,你給我一年時間,我做給你看一下。”
蔣成會雷厲風行,說干就干,回村后很快就組建了屏山縣綠億種養殖農民專業合作社:“培訓農戶,如何修枝、用藥、用肥,哪個時候該打哪些藥了,咋個打,我都給他們說清楚。”
我淡淡一笑,心想這太簡單了吧,回去就成立起了專合社,還對農戶做了那么多內容的培訓,你一不是領導,二不是專家技術權威,他們會聽你的嗎?
蔣成會說得很質樸也很實在:“因為我的李子比他們任何人都種得好。村民有一個跟風的習慣,只要你做好了,能把錢找到包包頭揣著,你隨便咋個說他們都會聽你的。”
蔣成會想從品牌入手。她召集專合社成員開會,說出了做品牌的重要性:“我們要在市場上站住腳,就得主動去適應市場。市場需要優質果,你就必須生產出優質果來。要是你生產出來的是劣質果,永遠不好賣。必須按照標準化的要求做品牌,不然遲早一天會被淘汰。要做品牌,我們專合社的茵紅李品種就要統一起來。我果園里的品種好,你們就嫁接這個,我把芽子從家里帶起來給你們嫁接。”專合社成員們說:“行,我們就嫁接你的品種。”
我問她:“都請你去嫁接,你忙得過來嗎?”
蔣成會說主要靠培訓。到了哪個季節,該做什么了,她就把大家召集起來,細心地給大家講解。比如修枝,有的人不懂,為啥子要修呢?她就給他們講:“像我們人一樣,一個人只能背50斤,你叫他背80斤,這就超重量了,背不起。”有人問:“肥為啥子不能施多了,還要施那么多次呢?”她就說:“肥要薄施,勤施,就像人一天要吃三頓飯,我喊你一頓吃完,你吃得下去不嘛?吃不下去就浪費了。還有果子,除了氮磷鉀肥以外,還要根據土壤情況施別的配方肥料。跟我們人一樣,除了主食外,還需要吃蔬菜水果,以及其他維生素,這些都是我們人體所需要的。茵紅李也是一樣的,除了主要元素,也需要一些中微量元素,促進它的根系生長,它才長得旺盛,抗病力強。還有,在施復合肥的時候,大家要以樹冠為界挖下去,把肥埋深一點。因為樹子的根有向水性和向肥性,肥埋下去了,樹根要吸收到肥料,它就向下生長,增強抗旱能力;不挖下去,根子在皮面上長,天干起來它就吃不住了。”
怪不得我聽李開林說她是土專家,土專家自有土語言和土辦法,避開教科書上復雜深奧難懂的詞匯,用自己的語言和實踐經驗教懂教會大家。專合社成員們說:“你做得比我們任何人的都好,我們相信你;你不要給我們講道理,你直接說咋個做,我們跟著你做就是了。”見她在車上,把她拖下來:“來來來,你是咋個做的,趕緊給我說說。”
我也增長了知識,以為施肥往下挖,會挖斷樹根,影響樹子生長。蔣成會一口否定道:“不會。我叫他們8月份挖,這個時候正是長根子發秋梢的時候,挖斷會促進毛細根的生長,更有利于吸收營養,樹長得更好。”
現在,蔣成會為理事長的綠億專合社,由成立之時的茵紅李700畝,發展到青年村記錄在冊的1200畝,其它村跟著做的加在一起不少于2000畝。我擔心規模發展大了,銷售會成問題。她說她就是想把規模做大,才吃得下大的訂單。像現在,大客戶大單子根本不敢接。不但本村本鎮發展,還想去綏江縣那面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她如此盡心盡力盡責地做,沒有報酬,純粹盡義務。她也坦誠:長期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以后也要適當給專合社主要人員除按股分得的紅利外,另外給予一定的報酬,“這樣,大家才愿意去干。”至于她一年至少要花掉兩個月的時間給大家服務,什么事都得走在前頭干在前頭,她達觀地告訴我:“沒關系,大家都做起來了,我們今后做品牌才有保證。”
成立專合社,對貧困戶發沒發揮出應有幫扶作用?蔣成會肯定地說:“有!”
現在綠億專合社有12戶貧困戶,他們有的人已經有了不低的收入。“土地稍微多一點的,一年收入幾萬元,不存在還脫不了貧。”平時專合社對貧困戶也很照顧,蔣成會對他們說:“你們哪方面需要幫助,都給我說,我能幫助的都提供幫助,無論果樹技術,還是經營管理,以及別的什么問題。” 4組何傳金,一家4口人,本人患肺氣腫病,還帶著兩個孫孫。種的茵紅李今年效益不好,只能賣1萬余塊錢,但“夠我們爺孫3個的生活費了。娃兒再出去打工掙點錢回來,日子也還過得下去”。6組貧困戶彭永富,外出打工沒有掙到錢,回來種茵紅李,今年5萬元收入,脫貧肯定沒有問題。7組貧困戶楊云貴,原來“欠了一屁股賬”,通過種柑橘和茵紅李,人均年收入1萬多,早已還清債務,退出脫貧戶行列。
小小茵紅李,真正的脫貧果、致富果。蔣成會算的經濟賬:種1畝苞谷,頂天了打1000斤,收入600多元。將苞谷喂豬賣,瓢把把都捏細了,也就1000多元。種成茵紅李,1畝至少收入2萬元。就算管理不好,1畝賣過幾千元也是沒有問題的;1 人只要種上1畝,根本不用愁還脫不了貧。
說到這里,又有人電話找她。
在我同她擺談過程中,不停地有電話打進來。我讓她有電話盡管接,接了再接著談。她接過電話,歉然一笑道:“又是一個郵購李子的。”怪不得她叫對方發短信、或者發微信告訴她需要多少件,寫上準確的郵寄地址和電話號碼,她晚上再一一處理。她說她在做網商,這一時間最忙,“晚上要忙到12點過,早上5點鐘必須起床。”
她頗具憂患意識:全縣茵紅李已經發展到12萬多畝,不是一個小數字;要銷售出去,就得想出不同辦法,建立不同銷售渠道,網上網下齊頭并進。為了拓展市場,她同外面很多銷售公司和網店加強聯系,她自己的茵紅李,擇最好的一處寄一件給他們品嘗,“我今年起碼寄出去了1噸以上”,一是請客商們品嘗,二是尋求合作伙伴,三是拜托他們幫著打探有無市場。等這段時間銷售旺季過了,她打算在綠億專合社分別組建兩支各為12個人的青年隊伍,學技術,學銷售,她親自培訓:“把他們帶來跟我一樣,以后我接到更大的單,就可以放心地讓他們去做了。” 她還要帶他們去管理和銷售做得好的地方開闊眼界,像蒲江,銷售做得特別好,柑桔不知火,20元/斤,銷售到國外新加坡、馬來西亞。她也有這方面的想法,按照出口歐貿8S標準,把產品的質和量做上去后,和蒲江聯手,一起做國外市場銷售。
對了,還忘了說,蔣成會是坐在一條單板凳上輸的液,談出這一番話時,她似乎忘了自己還在輸著液,站起身來想走。醫生說:“你啥子事好激動的啊?液還沒輸完,快點坐下,不然藥輸不進去。”她察覺了,訕訕一笑,坐了下去。
看著蔣成會雄心勃勃、信心百倍的樣子,我只有虔誠地祝福這位鄉村土專家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作者簡介
周云和,中國作協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宜賓市作協主席。已出版文學專著18部,小說、報告文學散見于《當代》《十月》《中國作家》《北京文學》《江南》《長城》《四川文學》等刊,并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作品與爭鳴》等轉載與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送。曾獲十月文學特別獎、四川文學獎、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