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7年4月24日,已到知天命之年的唐映莉,毅然遠離故土,來到素有“川東小平原”之稱的四川省開江縣,擔任縣農信聯社監事長。當時他的內心同時被喜悅和憂愁所籠罩,喜悅的是自己的能力能夠被組織認可,并且給予了他實現人生價值的平臺,憂愁的是內部化險摘帽帶來的挑戰和外部脫貧攻堅帶來的壓力,那是一本難交的賬和難考的答卷。人民是出卷人,干部是答卷人。面對脫貧攻堅這樣一個世紀工程和一道世界性難題,能否考出好成績,人們都將拭目以待。
一
2017年5月上旬的一天,唐監事長開始了第一次入戶走訪。他掛聯幫扶的貧困戶是甘棠鎮觀音巖村的王元奎。
汽車出縣城沿東南方向行駛30公里穿過甘棠鎮,再沿村道路行駛2公里,大約40分鐘的車程,便到達了觀音巖村口。
進村后,穿過平壩,再沿斜坡上行到半山腰,那里有一座觀音廟,廟前有3顆直徑超過1米的古樹,古老的樹干刻進了時光的年輪,記錄著滄桑的歷史,干枯的枝頭綻放出了新芽,彰顯出生命的頑強。觀音巖村大概就是因此而得名吧!
繼續上行大約50米,便到達了村支部所在地。放眼望去,山腳下一馬平川,萬畝田疇星羅棋布,拔節的秧苗零星地散落其間,平整的秧田明凈如鏡,正待栽插,“稻田+”大閘蟹、小龍蝦基地一字排開……
在村支部,他見到了縣交通局派駐該村的第一書記駱強,眼前那個中年男人,中等個子,身體略顯發福,黝黑的臉龐飽經風霜,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個工作非常務實的人。
“觀音巖村位于甘棠鎮東部,距離鎮政府所在地5公里,村幅員面積3.3平方公里,耕地面積1306畝,臺地丘陵占三分之二以上,是革命先烈徐彥剛的故鄉。村轄6個村民小組,576戶,1975人,其中:中共黨員32人,貧困農戶122戶,381人。近年來,我們通過黨建引領助推脫貧攻堅,發揚革命先烈艱苦奮斗精神,真抓實干,正在逐步改變觀音巖村貧窮落后面貌……”駱書記如竹筒倒豆似地向他介紹觀音巖村的情況。
觀音巖村雖然是一個小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圖上找不著的村落,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個小小的村落構成了祖國遼闊的版土。全面小康路上“不漏掉一戶、不落下一人”,一大批一大批的人正發出戰天斗地的錚錚誓言,齊心協力向貧困發起宣戰。
在駱書記的帶領下,他來到了掛聯幫扶的貧困戶王元奎家。幾間破舊的磚瓦房掩映在綠樹叢中,院壩邊一只母雞帶著一群雞仔正在覓食,把潮濕的地面踏成了一片爛糟泥,院壩的一角是一些殘草斷莖,風輕輕一吹,就像當空飛舞的彩練,撒滿整個院落,一片狼藉……走近門口一看,3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各躺著一位病人,每個房間分別放著一個便盆,遠遠就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尿味,房間里不時傳出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聲,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那樣沉悶和微弱。
“王元奎、王元奎……”駱書記見王元奎不在家,叉腰扒圶地站在院壩邊,放開嗓子大聲捂氣地喊著。
“喊啥子?”王元奎尋聲問道。
“縣聯社的幫扶干部來了,叫你馬上回來。”駱書記直截了當。
王元奎三步并作兩步氣喘吁吁跑了回來,眼前這個50多歲瘦骨若柴的男人,在生產、生活兩副擔子的重壓之下,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許多,他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灰色西裝,下身穿著一條藍色卡基尼褲子,庫管挽到膝蓋上,打著一雙赤腳,腿上沾滿了稀泥,原來他正在平整秧田,準備栽秧。
“請坐請坐!”王元奎一邊招呼來客,一邊順手扯過階沿上的一條長凳,不知是什么時候,討厭的母雞在上面屙了一趴雞屎,羞得他面紅耳赤,嘴里不停地咒罵道:“找死的老母雞、找死的老母雞!”
一陣忙乎之后,王元奎開始介紹他家的情況。“我們全家共5口人,20年前我帶著妻子周美兒在浙江打小工,后來做泥水工,再后來開始小包工,當時發展還很不錯,可是好景不長,沒多久父親便因腦溢血癱瘓在床,母親早年就得了風濕性心臟病和肺氣腫,我和妻子不得不回來照顧父母。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就在我們回家的第二年,妻子由于腦血管堵塞也癱瘓了。現在兒子在外打工,一家3個病人,一年的醫藥費都要2萬多,我一個人既要忙地里的莊稼,又要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我把周圍荒蕪的土地全部種上糧食,一年下來也只能掙到6000--7000元,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說到這里,王元奎哽咽著,眼眶有些濕潤了,“但也請你們放心,無論怎樣,都壓不垮我!”王元奎堅定地說。
原來,王元奎一家是因病致貧的。“別傷心,現在國家的扶貧政策很好,我又是掛包幫扶你的,你就是我的親戚,今后有什么困難我們一起來克服。”唐監事長一邊安慰王元奎,一邊認了他這個窮親戚。
二
回到單位,唐監事長的心內很不平靜,入戶走訪的一幕幕像電影膠片一樣一直在他腦海里回放,王元奎家的境況實在令人寒心,他極力思考著對這個窮親戚的幫扶策略。
“治窮先治愚,扶貧先扶志,救貧不救懶。”觀音巖村支部旁邊的墻壁上寫著這樣一副標語,道出了扶貧工作的方法和原則,讓他眼前赫然一亮。但,說他愚,他卻懂養殖技術;說他沒志氣,他卻不畏困難所屈服;說他懶,生產生活兩副擔,里里外外一把抓。愚笨、志短、懶惰三者他都不沾,這樣更加堅定了唐監事長幫扶他脫貧致富的信心。
6月的川東小平原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天盆,幾天時間氣溫陡然上升了好幾度。唐監事長頂著驕陽開始了第二次入戶走訪。既然是走親戚,總不能空腳四手。他不僅給他送去了米、面、油等生活必需品,而且還從集市上買來了50只雞仔,想的是通過無償提供雞仔讓王元奎喂養,長大了他們再回購,使其從中獲得的收益能夠補貼一些家用。雞仔從籠子里放出來,個個活蹦亂跳,如同重新找到了歸宿,在那只老母雞的庇護下與原來的那群雞仔很快合了群,儼然一個和和睦睦的“大家庭”。
“王大哥,光靠種植糧食只能解決溫飽,但最終不能脫貧。”他試探性地說,想聽聽王元奎有什么打算。
“唐監事長,我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人,我一個人栽種了20多畝稻谷,不吃苦是種不上的,我也不是沒有志氣的人,以前我在浙江打工時學會了養魚,我們村河溝下游是承包戶在養魚,上游還有40畝荒灘地閑著,我想把它流轉過來搞攔河養魚,只是……”原來王元奎早就有了想法,只是缺乏后援支持而望洋興嘆。
王元奎一邊指著他栽種的那片綠油油的稻谷,一邊帶著唐監事長一行沿著羊腸小道前往那片荒蕪的河灘地,清清的河水靜靜地流淌,下游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河的兩岸是茂密的松林,微風吹過,松濤聲聲,林中還不時傳來幾聲鳥鳴,好一個靜謐幽深的環境!
“不就是荒地流轉的事和資金問題嗎?”唐監事長一眼就看穿了王元奎的心思。
“荒地流轉的事,我找村支部協調解決;資金問題,不是貧困戶可以申請扶貧小額信用貸款嗎?單戶最高可以貸5萬元,期限3年,期限內享受財政貼息,可以找信用社解決。”聽到唐監事長說的話,王元奎緊鎖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了。
“支持貧困戶發展產業才是造血式扶貧,而且他選擇的產業很對路,荒地閑置在那里也是一種浪費,能夠有人流轉是一件好事,我們村上鼎力支持!”駱書記當著大家的面明確表態,并決定以每畝150元的價格將40畝荒灘地流轉給了王元奎。
“你可以先找人拿出一個設計方案,夏季暴雨多不利于攔河筑堤,等到枯水季節才搞,資金到了用的時候才貸。”唐監事長建議道。
王元奎點頭應許。
三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冬季。王元奎的攔河筑堤工程開始啟動,甘棠信用社主動上門送去了5萬元扶貧小額信用貸款。
挖掘機的轟鳴聲第一次打破了小山溝里的寂靜,一群群飛鳥從叢林中騰空而起,在河灘的上空盤旋,久久不肯離去,唐監事長不由得吟誦出陶淵明《歸田園居》中的句子來: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經過半個月的開挖、平整、碾壓和澆筑,一道長60米、寬3米、高5米的河堤被壘筑了起來。河水慢慢上漲漸漸漫過了溢洪道,又過了半個多月河堤未出現任何異常。
工程竣工結算下來一共開支了8萬元,5萬元扶貧小額信用貸款連結付工程款都不夠,更不用說購買魚苗了,可魚塘建起來了又不可能讓它白白空著不投放魚苗吧,唐監事長只好叫甘棠信用社再給王元奎發放信用貸款5萬元,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有了資金,25000尾魚苗很快就投放了下去。投下了魚苗,也就投下了希望。王元奎不分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割草喂養,滿心期盼魚兒快快長大。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有時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就在2018年7月5日下午,一場特大暴雨襲擊了觀音巖村。第二天早上8點,聯社黨群工作部鄭主任給唐監事長發來信息說,他幫扶的觀音巖村貧困戶王元奎的魚塘決堤了。
“觀音巖,王元奎”唐監事長先是一驚!接著又一張圖片發了過來。從發來的圖片看,損失應該不大。他隨即打電話問黨群工作部鄭主任:“魚跑了沒有?”得到的回答是:“魚跑了大部分”。
為了得到進一步證實,唐監事長又撥通了王元奎的電話,未等他開口,王元奎就說話了:“唐監事長,塘里的魚跑得差不多了,我的天啦,咋辦嘛?我不需要你們資助,但要你們幫助……”這個身單影孤的漢子哭聲中透著堅強。
“別急!我一會兒來看看。”唐監事長安慰著他。
“必須馬上趕過去!”唐監事長急忙驅車前往王元奎家的魚塘。天空仍下著小雨,泥淋的路面,汽車無法抵達,他們只好步行兩公里才能到達,快接近魚塘,映入眼簾的是,堤壩正中被河水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河水正向下游嘩嘩地流淌……看來損失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見到王元奎,他穿著一雙長筒靴,身上還是那件灰色的舊西裝,心情沉重地向唐監事長講述著昨天洪水到來的情景:昨天下午3點,洪水來得太猛了,跟我一起護堤的工友剛從右邊跳過來,堤壩中央就決口了,好險喲!我用力想拔開溢水口的柴渣和鐵絲網,怎么都拔不開,沖力太大了,要不是這幾天我在輸液,就下水去拔了……
看著河堤被撕開的口子,唐監事長一陣鉆心的疼痛。“這可是信用社貸款修的呀!要修復河堤還得增加投入,他家里還躺著3個病人,這對于王元奎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唐監事長心里想。
“我必須把河堤修復好,把魚養好,不然我這10萬元貸款猴年馬月才能還清啊!”王元奎說。
正在這時駱書記也趕來了,看到眼前那一幕,他又氣又急
唐監事長吩咐駱書記,把王元奎家的災情向縣上相關部門報告,爭取救災補助資金,同時找水務局搞好修復規劃,聯社繼續給予支持。唐監事長隨即從包里掏出2000元現金塞給了王元奎,以安撫他那受傷的心。雖然區區2000元錢解決不了什么大問題,但它代表著唐監事長的一片心意,更是給予王元奎的一份力量。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魚塘決堤的火氣未消,反倒被下游的承包戶找上門來。“你家的魚塘決了堤,我家魚塘的魚逆流而上跑到你家魚塘去了,你說怎么辦?”下游的承包戶故意找茬。
“你以為你養的是湟魚哦!”王元奎譏諷道。
“不管我養的是什么魚,反正你必須賠償我的損失。”下游的承包戶繼續無理取鬧。
“老子要和你拼了!”從不惹事生非的王元奎氣不打一處來,要和下游的承包戶拼命。
兩人扭打在一起,正好被路過的駱書記撞見了,他立即上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拆開,然后再跟下游的承包戶將心比己講道理,溫暖換回了良心,融化了下游承包戶那顆冰涼的心,一場“索賠”風波終于平息了下來,王元奎的生活重歸于平靜。
2018年冬天,王元奎靠兒子在外的打工收入和自己東拼西湊,再次對堤壩進行了加寬加固,拓寬了溢洪道,并在溢洪道前加上了兩道防護網,前面的粗網攔柴渣,后面的細網防魚跑。為了彌補他的損失,聯社再次出資為其投放魚苗1萬尾,期待他來年有個好收成。
也正是在那個冬天,王元奎癱瘓了近20年的父親離開了人世,雖然對他父親來說是一種解脫,對王元奎來說是一種減負,但失去父親的悲痛使他又蒼老了許多!
四
一花獨放不是春。“獨門沖產業是經不起折騰的。”王元奎深知。去年他又在魚塘邊開挖出一塊平地,建起了200平方米鴨棚,并與開江縣麻鴨養殖公司簽訂了協議,按照“公司+農戶”的模式,搞起了白鴨輪番養殖,鴨苗、飼料和技術由公司提供,自己只出場地和勞力,養殖周期為3——4個月,一年可以養殖3季,每季可以養殖1000——1500只,每養一只成品鴨可以賺到5元,一年下來,他又可以賺到2萬元。
為了便于照顧家中的病人和看管魚塘,他在魚塘旁的一個僻靜處建起了一排新房,把老娘和妻子也搬了過來,一家人團團圓圓。
他還有更多的想法:養雞、養牛、開發垂釣項目、辦農家樂……一副幸福小康的新畫卷正在徐徐展開。
“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去年底國檢驗收組來到他家,看到他家堆積如山的3萬斤稻谷,對于眼前這個瘦削單薄的男子,大家都有點不敢相信。
“你一個人種30畝稻子,是咋種上的?”其中一個同志不解地問。
“農忙時請人幫忙,農閑時自己施肥鋤草。”王元奎答道,“信用社領導這樣幫我,如果我再不能富起來,那就真無臉見大家!”
國檢驗收組盤點了一下他家的收入:糧食收入0.7萬元,養魚收入3萬元,養鴨收入2萬元,家中2個病人的低保收入0.86萬元,全年總收入可達6.56萬元,人均1.31萬元,已經大大超出了脫貧摘帽標準。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唐監事長再次來到王元奎家,魚塘邊一群白鴨正在覓食,好一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圖景,長期臥床不起的老娘開始靠著護甲在院壩里來回踱著步,周美兒坐在堂屋的輪椅上欣賞著門外的風景,第一次開口跟他說話打招呼,眼里泛出一束希望的光。
作者簡介:
周依春,四川巴中人,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散文學會會員,四川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巴中市、巴州區作家協會會員、開江縣作家協會理事,著有《山路十八彎》《歲月留痕》等文集。作品散見于《青年作家》《中國金融》《金融文壇》《中國農村金融》《中國金融文化》《中國農村信用合作報》《四川日報》《巴中日報》《達州日報》《達州晚報》等報刊雜志。現供職于四川省開江縣農村信用合作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