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個小時時間,你有什么事情,請直接說。”2020年6月3日上午,在綿陽市涪城區新皂鎮原大石橋村村委會的壩子里,我見到了李小平,沒想到他給了我“當頭一棒”。我采訪過很多單位和個人,像李小平這樣直率的人,我是第一次遇到。不過,我喜歡他的“當頭一棒”,只有干實事的人,才能說出實在的話,也只有敢說實在話的人,才能夠干出實事來。
李小平1974年11月出生,原大石橋村八組人,在綿陽市所轄的江油市汽修技校學習了汽修專業,畢業后,在綿陽城里經營了一年汽修生意,掙了一些錢,然后回到了農村。有人問他為什么不再經營汽修生意了,他說:“家鄉貧困得不像樣子,我沒有心情呆在城里。”
李小平確實看不慣農村的臟亂差,更不喜歡農村的貧困,但是農村是他的家,他沒有理由不愛農村。因為李小平對農村有著深厚的感情,2013年他被村民選為原大石橋村村主任,2016年他又被選為原大石橋村村支書。原大石橋村有十一個小組,今年5月,大石橋村與附近的蓮花池村合并后,就有十九個小組了,而李小平又被選為兩村合并后臨時黨委書記。有人說李小平“高升”了,其實李小平的事情更多了。
說實話,農村干部雜務事多,東邊跑一趟,西邊跑一趟,如果問他們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情,還真的無法進行“歸納”,今年又是脫貧攻堅決勝之年,我也不愿意耽誤李小平太多時間。這時,有村干部來到面前。
“是不是水來了?”李小平急切地問。
“不是。是李秀財的事情。”來人說。
原來,原大石橋村八組的李秀財老大爺無兒無女,單身,雖然現在已經脫貧了,但是有條件申請民政補助,需要復印身份證、戶口簿、養老卡、填申請表等等,而李秀財做不來這些事情。
“你把李老漢的資料給我,我來復印。”李小平說。
“你把那個水的事情要弄好,不然我們脫不了爪爪(四川方言,脫不了關系)。”李小平補充說。
在原大石橋村五組,1977年出生的冷健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靠自己的能力做生意,建了樓房,買了汽車。但是,天有不測風云,2016年10月13日,在一次火災事故中,冷健被燒得面目全非,燒傷面積達百分之八十,僅僅4個月時間,醫療費用已花去230多萬元。救命要緊啊!家里變賣了房、車等一切能賣的家產,還欠下了一大筆債。冷健拒絕任何人去探望他。確實,不到40歲的人,還是很愛面子的,加上自己的家庭因為他的燒傷而崩潰,他幾乎不想活了。
作為原大石橋村支部書記的李小平,一邊從病房窗口“偷偷”探望冷健,一邊發起捐款倡議書,僅僅兩天時間,在一個相對落后的村里,就收到捐款1萬6千多元。2017年冷健出院了,他在家里依然拒絕見人,李小平帶村干部一起去看他,他就躲在床角角,用鋪蓋把臉蓋住。李小平不愿意過多驚擾冷健,讓冷健的心理有一個“過渡期”。李小平第二次去看他,冷健說話了,冒了一句:“你們走,我曉得我已經廢了。”這次,李小平講了:“你是一個有出息的好人,你原先掙到了錢,常常給村民送這樣東西,送那樣東西,不然村民也不會踴躍為你捐款,村民掙幾個錢容易嗎?生命是寶貴的,那么多人為你操心,你要對得起為你操心的人!”李小平第三次去見冷健,直接說:“冷健,你還年輕,你原來是個人樣子,難道現在要變成鬼樣子嗎?你要面子沒有錯,哪個人都想體體面面過日子,但是,你冷健只要面子,你冷健還要不要里子?里子比面子重要,你的里子,你的心里,你的骨頭里,從來就不是一個服輸的人!你冷健要是不站起來,你就不是冷健,你就讓人瞧不起!”
因病致貧的冷健最終選擇了“里子”。他的心情慢慢好了起來,開始在屋頭研究芍藥等種植技術。李小平笑了,原大石橋村村委會出面擔保,在信用社為冷健貸款3萬元。冷健然后開始種芍藥了。2018年冷健種了4畝多芍藥,收入的3萬多元已經揣在包包頭了。之后,冷健在涪城區吳家鎮觀音碑村(原石洞鄉)租了50畝土地,種了羊肚菌27畝,另外的土地種小麥,僅羊肚菌收益就達到20余萬元。2019年,村委會又幫冷健擔保貸款2萬元。現在,冷健貸款5萬元已經還清,自己也已經脫貧了。李小平還幫助協調了一口堰塘,交與冷健管理,冷健用來養生態魚。冷健說,等魚長大了,給所有曾經立檔的貧困戶分魚吃。
李小平顯得“坐立不安”,不住往遠處望。恰在此時,有人吆喝:“水來了,廖其林家可以栽秧子了!”李小平一下子站了起來。
廖其林是原大石橋村四組人,他家流轉種有農田100多畝,別人家的秧子都栽了,他家的秧子還沒有栽下去。為什么呢?原來,今年干旱,由于地勢的原因,栽秧子的水要百里渠開閘放水才行。前期百里渠開閘放水,堰塘也有水,人家把秧子栽了,而廖其林家種有100多畝小麥,盡管村里組織人力幫助廖其林家搶收小麥,也沒有趕上正常栽秧季節。
現在水來了,廖其林家可以栽秧子了,李小平自然十分高興。但是,水的事情成了李小平“心病”,他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晚栽秧子可能會影響收成的。”我說:“廖其林家又不是貧困戶,你們也要管?”李小平說:“你問得才怪,難道我們只管貧困戶,就不管其他村民了?”我感覺我的臉瞬間紅了起來。李小平說:“廖家要是栽不成秧子,我就是第一罪人!”
改廁改廚改危房和治理臟亂差,是一件大事情。特別是廁所,不少農家搭個草蓬蓬,或者搭個竹編的擋欄,遮都遮不嚴,里面用石頭做個蹲蹲,或者用兩塊木板搭起,底下就是糞坑子,這就叫廁所。如果蹲在上面解大便,拉坨屎掉在糞坑里,屎尿都要濺在屁股上。謝素蘭、謝麗榮家就是這樣的狀況。“真的有點說不出口。”李小平說。
這也是李小平的“心病”。李小平常常在廣播上吆喝:“屋前房后掃干凈,室內室外擺整齊……”李小平還帶隊挨家挨戶檢查。有的人家不理睬,或者只把院壩打掃一下,根本不想去收拾一下屋里,看到檢查來了,趕忙把門關了。把門關了問題也沒有解決,被批評了還要抱怨,說:“你們做的是光面子活路,就是想掙表現嘛,就是想讓上面的領導表揚你們嘛,這個擺好看,那個放整齊,就是給你們臉上貼金嘛!”
李小平說:“你們應該知道,我們村的貧困戶,大多數是因病才貧困的,病從哪里來的?就是從臟亂差來的,從臟亂差的細菌中來的,從不良習慣中來的!我們不要以為自己脫貧了,就認為幸福到頭了,我們只是跨過了貧困線,離幸福還遠得很!我們有錢了,只是解決了生活上的基本問題,我們要從心理上把問題解決了,才是真正的幸福!”
“啥子心理問題?未必我們的心理還有問題嗎?”有人不爽。
李小平說:“我們還要向前發展,才能過上更好的日子,我們要從自身做起,我們連自己的屋里都弄不干凈,擺不整齊,院壩里雜草亂放,廁所里解個手都不方便,我們的心里就是不文明!打個比方,我們跟人家一起出去掙錢,人家懂文明、愛干凈的,一天掙100塊,說不定我們連50塊都掙不到。屋里擺整齊,一個是好看,二個是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后,三個是提高我們的修養,賺錢的本事也就自然提高了,幸福就跑到我們的心里去了!脫貧了,就不動了,這樣下去,我們還會貧困!大家都在往前走,我們不能停滯不前!現在停下來,我們到時候跑都趕不上!”
還是有人家不愿意打掃屋里。“這個電插板擦不干凈!”有人故意刁難說。
李小平說:“東西拿來,我來擦!”李小平接過鋼絲球,幾下子就把電插板擦干凈了。李小平說:“哪有擦不干凈的?你就是懶!記到起,你家要是再這樣懶,你的經濟收入會落后的,人家會很快跑到你前頭去的!”
目前,原大石橋村改廁改廚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像謝素蘭、謝麗榮等不愛干凈的家庭已經脫貧。
在改建危房方面,原大石橋村三組的唐世安住的是土胚房。唐世安50多歲,單身,性格比較刁鉆,“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吃的在肚里,穿的在身上”“我貧困是我的事,有你們啥子相干”,這些話成了唐世安的“口頭禪”。不僅如此,唐世安還常常與他人對著干,稍稍有一點不對他“口味”,他就一蹦老高,與人家嗨鬧。
扶貧先扶志。但是,對于心甘情愿生活在貧困中的唐世安,怎么扶?急得李小平抓頭皮。
李小平終于想到了辦法。
李小平說:“唐世安,你的名字應該改一下了。”
“改名字?你也想得出來喲!我老漢給我取的名字,我不能改!”
“你還曉得你爸爸呀!我還以為你把祖宗忘記了呢!”
“我不得忘記,我老漢給我取的這個名字,就是讓世界安然無恙的意思。”
李小平哈哈笑了起來:“讓世界安然無恙?你現在讓村里都不得安寧啊!”
李小平一句話打在了唐世安的“軟肋”上,唐世安啞口無言了。
過了一段時間,唐世安主動要求改建危房了。村上擔保貸款2萬元,并且號召村民出工出材料,現在,唐世安住上了青瓦房。唐世安現在還是有脾氣,但不是原來的脾氣,而是見人就笑的脾氣,他的大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為了壯大集體經濟,更好服務村民和貧困戶,2017年7月,原大石橋村成立了集體經濟合作社,同時成立了平康花椒合作社,當年開辟了300多畝荒廢土地,種植花椒,去年實現收入14.2萬元,給貧困戶分紅達到2萬元。到2019年,集體總計投入了520多萬元,利用荒山、荒地建設成了1100多畝規模的花椒產業園區,套種中藥材400多畝。花椒產業園區采用土地入股和自主經營等方式管理。對土地入股的村民實行分紅;對自主經營花椒的村民,協助提供種子、農藥、肥料、技術、銷售等服務。花椒產業園區硬化道路5公里,建設了高效型節水項目(花椒滴灌)。預計2020年進入盛產期后,花椒收入可達到去年的4倍,直接給股民分紅可達到8萬余元。2017年至2019年,累計支付本地群眾務工費用70余萬元。集體經濟組織開始產生經濟效益,股民得到了實實在在的經濟實惠。在對待貧困戶方面,花椒產業園區免費給貧困戶送股百分之十。
成立集體經濟合作社,建設花椒園區,是一著妙棋。單對單的扶貧是必須的,發展集體產業服務村民,這是遠景規劃。
李小平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后對我說:“實在對不起,我要到蓮花池村那邊去了。”
大石橋村與蓮花池村合并后,原來的十一個小組增加到了十九個小組,李小平必須兩頭跑。
我問:“李書記,你不覺得累嗎?”
李小平說:“怎么會不累呢?要想讓群眾過上真正幸福的日子,必須累,應該累!”
金燦燦的太陽升到了半空,李小平迎著陽光,向前走去!
作者簡介:
蔣曉東,男,四川綿陽涪城區人,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若干,有小說散文報告文學收入選本,作品多次獲政府和報刊勵獎,2016年出版歷史連環畫《文宗歐陽修》(撰稿),2019年出版民俗專著《游仙民俗》,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