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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涼山的守望者

——記甘洛縣沙岱鄉各布村駐村工作隊員梁永忠

2020年11月19日14:24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2018年7月5日,梁永忠第一次見老支書時,大涼山吹著西北風。

在大涼山當了十六年兵,梁永忠對甘洛還算有所了解。不過,當他走在沙岱鄉各布村路上時,也快被眼前的景象搞崩潰了。狹窄的山路上到處坑坑洼洼,落石不時地滑下山崖。稍不注意,就會被落石擊中。“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梁永忠突然明白,為什么有些同事要在臨行前留下家書了。

這次,梁永忠找老支書是請其協助落實“清卡行動”的。這幾年,脫貧攻堅已經進入到攻城拔寨的階段了。國家的惠農補貼項目多、資金多、管理部門多,農戶持卡少則二至三張,多則十余張,“人在卡不在”“卡在人不在”“人不在卡也不在但補貼在”的現象不少。涼山是四川省脫貧攻堅主戰場,綿竹對口援助涼山甘洛縣。梁永忠來到各布村參與扶貧,當務之急就是“清卡”,要讓補貼真實到位,不再有糊涂賬。

一面之緣后,老支書對梁永忠沒特別印象。彼時,他沒想到和四十多年前入黨一樣,他的生活將徹底改變。但老梁對老支書印象頗深,七十多歲的老黨員,腿腳不方便,住在墻體開裂的老房子里。兒子因病去世后,兒媳帶著孫子到云南讀書。老支書一人在家,日子過得很艱難。

梁永忠在各布村住了下來,青山綠水緩解了路途的兇險,讓他逐漸喜歡上了這里的一草一木。稍有閑暇,梁永忠就慢悠悠地在村子里轉一轉,跟當地老百姓說說話。看似散漫地聊天,其實這也是工作。

我問老梁,為啥要來,還主動請纓?

梁永忠說涼山是他第二故鄉,在這里當兵16年,有感情。他知道這里的困難,了解這里的民情,熟悉這一方水土。正值盛年,好男兒志在四方。我問嫂子支持么?他說當然支持!

在村里住了一個月,梁永忠心里有主意了。

幫扶千頭萬緒,先要修路,要人和貨進得來、出得去。

要建立產業鏈,讓當地花椒、核桃等優質經濟作物能直銷,能暢銷,能建立產業鏈。不然扶貧隊伍一走就返貧。

梁永忠想起了《朱子家訓》,“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要指望“一步跨越千年”的彝族人瞬間發生轉變,也是不可能的。要幫當地人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也得慢慢來,從學會洗澡洗手洗臉洗衣服做起,習慣成自然就好了。

最關鍵的是要把教育抓上去。要在本地建立幼兒園早教點,讓孩子們會說普通話。要讓青少年盡可能地接受更高的教育,為當地建設儲備人才。短期扶貧是扶經濟,長期扶貧還得靠教育。

大半年下來,老梁已經熟悉各布村的情況,不光工作順溜起來,連做菜也日益出色。

昨晚大雨,梁永忠起床后發現停電了。因為大風大雨之類災害天氣,每年總有幾次導致電樁電線損壞,手機基站沒電,手機信號零格。一旦停電就得失聯,當然所有的電器也無法使用。

臨近中午,老梁只得用爐子開始做飯。

張翼嘻嘻哈哈地撿著柴禾,他是甘洛縣委黨校老師,駐村兩年了。連同王秀珍,李曉芳,各布村一共四名駐村干部。時間久了,大家就熟絡起來,都說老梁做的菜好吃,總要他做。

停電給工作帶來很多不便,但飯還得做。大家七手八腳地擇菜、搬鍋、燒火,又七嘴八舌說要怎么做才好吃。老梁盡顯大廚本色說,你們要想吃我做的菜都不準鬧!大家瞬間安靜了。

室外做菜,豆瓣醬一下油鍋,一股香味瞬間彌散開來。住在不遠處的阿爾木古聞到味道,眼睛放光,撲騰撲騰地跑過來:“梁老師,你在炒什么,香得這么厲害”?

“回鍋肉,好吃得很!”

阿爾木古雖然也是四川人,但平時吃的都是彝族風味飯菜。一般是白水煮菜,沒有炒、悶、燉,更沒有豆瓣醬、酸辣椒這些川菜的靈魂。

阿爾木古的視覺、味覺、嗅覺正經歷著川菜大廚的三重洗禮。他失魂一般盯著翻動的鍋鏟,視線隨著鍋鏟上下翻飛,嘴里不斷地發出嘖嘖的贊嘆聲。

老梁讓他先去洗手,等下一起吃飯。阿爾木古歡快地跑去了。

正要起鍋,老支書路過。老梁他們熱情地邀請老支書一起吃。老支書剛要推脫,阿爾木古在一旁咋咋呼呼地起哄道:“川菜,厲害得很,好香!”并拉著老支書坐下。

張翼忙著添碗筷,老支書略難為情,臉上露出笑容。

吃飯間,老梁和大家攀談了起來。

“老支書,你的房子應該重修了。”老梁又提起這事。

老支書的房子去年就被評為D級,屬于危房,但他說先修別人的,自己一個人住無所謂。這就是老黨員,事事先為別人考慮。

老梁來了大半年,村里的情況已經了然于胸,繼續說道:“你孫子讀書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吧。難道要孫子也住D級房?D級房重修政府補貼三萬,再套用’三建四改’政策,自己補貼一點也就差不多了。”

老支書愣了幾秒,緩緩道:“政策是真的好,我是老黨員,要修也最后一個修。”

老梁見他口風松動了,繼續說道:“你房子的墻都裂了,再下場大雨會不會泡垮?我知道你為大家著想,但是我們修房子,也要考慮各家房子的破損程度。明天我聯系下施工單位,給你重修房子。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阿爾木古也來了興致說:“你們也要幫我,我要娶紫琪阿果!”

老梁問:“我咋個幫你?”

“給你說過嘛,給我發三十萬就是了。”阿爾木古當著眾人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低下去了,“有了三十萬,紫琪阿果就娶進門了,我的心愿也就實現了。”

老支書笑了起來,“阿爾木古,你這是為難幫扶我們的同志啊,包娶媳婦,還包給生娃不?”

“噗……”張翼聽到阿爾木古的話,被回鍋肉辣住,剛喝在嘴里還沒有咽下去的水,一口噴出來。大家都笑了。

阿爾木古有些郁悶,夾起一大片回鍋肉,和著飯,埋頭大口嚼起來。

對于彩禮的情況,老梁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綿竹農村,結婚彩禮不過十來萬而已。綿竹這些年經濟發展得越來越好,大家漸漸過上了好日子,彩禮金額反而降下來了。給點彩禮,也不過是意思一下,女方有面子,錢拿過手,還會添些家具家電之類陪嫁送給新人。哪里像大涼山一些地區,彩禮越來越高。老梁嘆了口氣,看來光從物質上扶貧不行,還得移風易俗。

“阿爾木古啊,你就不能給紫琪阿果說,讓她把彩禮降些?二十萬也太高了,五萬嘛。”老梁幫他出主意。“婚禮再辦簡單些,不要那么鋪張。就請些比較近的親友,五萬就得了。這樣一來,你花十萬元,就把婚禮辦了對不對?”

阿爾木古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回應道,“老梁啊,你在說笑哦。紫琪阿果倒沒得說的,她家里又不是她說了算。她爸爸咬定二十萬不松口,要我沒二十萬別提這個親。”

“我們扶貧的錢不是這樣用的,”老梁哭笑不得,“我把三十萬給你了,我咋個給上面的領導交賬啊。”

“你就這樣寫,給阿爾木古娶媳婦,用去三十萬。”阿爾木古說。

“這樣啊。”老梁和張翼相視大笑,“那我今天給了你錢,明天警察就把我綁起了。”

“為啥喃?”阿爾木古不解道。

“濫用扶貧資金,錢是我給出去的,不綁我綁誰?”

飯吃得差不多了。回鍋肉一掃而光,回鍋肉送飯,一盆白米飯,連同一碗老酸菜也被幾個人吃得干干凈凈。

老梁抹著嘴,順口問道:“紫琪阿果老爸做什么的啊?”

“耍磚刀的,修房子是把好手”,阿爾木古回答道,“他一直在甘洛城里搞修建,前段時間回來了。村上修房子的多得很,給村東頭做了一家,昨天才收工。”

“他會修房子?”老梁說。

“修房子又好又快,手腳比我還麻利。我砌三塊磚,他五塊都砌起了。”阿爾木古對未來的老丈人很是佩服。

聽到這里,老梁突然心念一動,“老支書,你明天不是要開工了嗎?找上他和阿爾木古。”

“光他倆不夠啊,現在村里修房的多,村上手藝人都忙個不停。”老支書說。

“不要緊,我再喊幾個技工,一起給你修。”老梁問,“我這回鍋肉味道如何?”

“好吃啊。”老支書說,

老梁笑了起來,“明天修房子,開工飯,我給你們弄回鍋肉,麻婆豆腐。”

“行啊!”老支書和阿爾木古對今天的飯菜似乎意猶未盡。

送走老支書和阿爾木古,老梁拿出手機,聯系到施工方。一聽給老支書修房子,施工方立即表態沒問題,抽調幾個工人,一定要把老支書家修得漂漂亮亮。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老梁吃過早飯,阿爾木古就過來了,

“咋的,這么積極,想掙錢啊?”老梁打趣地說。

“咋個不想掙錢哦,沒有錢就得當光棍。我要娶紫琪阿果。”

翻過一道山梁,穿過兩里樹陰小道,來到老支書家門前時,老梁和阿爾木古熱得汗流浹背。現場已經準備就緒,施工工人已提前來到這里,正在從拖拉機上卸紅磚。紫琪阿果的老爸阿支阿果正和村支書用繩子固定著危墻,準備將其拉倒。

“阿爾木古,是不是又想來纏我家紫琪阿果!”阿支阿果放下手里的活計沖著阿爾木古吼道。阿支阿果,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纏著花頭巾,一身上下典型的彝族打扮。

“沒三十萬,莫想把紫琪阿果娶過門。”

“我也是來給老支書修房子嘛。誰纏紫琪阿果了?”阿爾木古底氣不足,小聲地咕噥著。

“阿支哥,今天中午,我給大家做我拿手的川菜,保證你們吃得安逸。”老梁趕緊來打圓場。

“是綿竹來援建的梁同志啊。”阿支阿果看到老梁,語氣緩和了,不再提紫琪阿果的事,“你們綿竹的同志辛苦了!你們來了,路通了,房子也修起來了,我們居住環境改善多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老梁說。

阿爾木古幫著卸磚去了。

老梁和老支書圍著房前屋后,對房屋的修建做了規劃,從客廳臥室的布置,到哪里修廁所,哪里打井,哪里修雞圈,進行了充分的交流,敲定了重建的方案。

老支書充滿了期待,“這下房子就漂亮了,再也不擔心漏雨了。”

“那是肯定的,”老梁說,“我去廚房做菜,開工飯嘛要吃得舒服。”

“好,好,我等你的回鍋肉哈。”

廚房里飄來一陣陣飯菜的香味,阿爾木古一邊忙碌著,一邊往廚房方向看著,心里叨念著回鍋肉的味道。

“開飯咯……”老支書在院壩的空處安上桌子,拉上幾條板凳,“大家辛苦了,今天老梁給我們做回鍋肉,還有麻婆豆腐、萵筍葉子湯。吃了休息會,下午再忙。”

老梁端上菜來,村支書倒上酒,招呼大家吃飯。

“老梁,你也喝一杯嘛。”老支書說。

“我就算了。”其實,老梁很少喝酒。

“喝一點。”

“喝一點,圖個開心嘛。”

大家都勸道。

看到阿支阿果倒得滿滿的酒杯。老梁想,今天這事,不喝酒還真不好辦,“行啊,大家這么熱情,我也就喝一杯。”

酒過三巡,氣氛熱烈起來,大家聊起農村七股八雜的家常事。阿支阿果也有些微醉,興奮地說著自己修房的見聞以及掙了多少錢,是怎么花出去的。

“阿支哥,”趁著阿支阿果喝得高興,老梁說,“聽說阿爾木古想娶紫琪阿果啊?”

“我女兒少了二十萬,誰也別想娶走。”老爺子瞟了阿爾木古一眼。

“我……”阿爾木古剛要說話,老梁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說。

“阿支哥,現在村里年輕人能拿出三十萬的不多啊。要是能拿得出,我們還來這里扶貧干什么?”老梁這樣一說,大家都笑起來。

“我不管,拿得出來拿不出來,那是他的事。要娶我女兒,借都要借來。”

“要是娶你女兒,男方借錢給彩禮,那他以后還不還債?”老梁問。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當然要還。”

“借了三十萬,要多少年才能還完?他們結了婚,還生不生娃娃?你想抱幾個外孫呢?”老梁問。

阿支阿果抿了口酒,瞇著眼睛想了下,“依我嘛,他們帶兩個,兒女雙全,連起來就是個好字。”

“他們結婚后要還債,還要供娃娃。娃娃要吃奶粉,你女兒生了又要在家照顧娃娃。掙錢的重任落在男方身上。我們假設一年省吃儉用,一年攢兩萬還賬,三十萬也要還十五年。”老梁扳著手指頭,給老爺子算起了經濟賬。

“兩口子開支簡單些,光娃娃一個月的奶粉、紙尿褲、衣服,加起來一千多跑不脫哦。阿支哥你還想好事成雙,抱兩個外孫。你說這樣整,你女兒將來的日子苦不苦?”

“唉!”阿支阿果嘆了口氣,“紫琪阿果是個苦命的孩子。她媽媽走得早,我一個人把她帶大。家里窮,也硬是把她高中供了出來。不是我非要這么高的彩禮,她嫁了,我以后再老些了,干不動活,靠誰嘛。有二十萬彩禮錢,可以養老嘛。”

“現在國家的政策這么好,生病有新農合報銷,貧困戶有補助。再說,阿爾木古是個踏實人,結婚人品最重要,紫琪阿果跟著他,你還不放心?你以后老了干不動活了,他們倆難道不管你?你要那么高的彩禮,他們結婚就開始還債,那何時才能脫貧致富?”老梁做起了思想工作。

阿爾木古放下酒杯,不住地點頭。

“還是梁同志看得遠,說得有道理。”阿支阿果不再堅持自己的觀點。

老梁看自己的勸說見了成效,開始給大家講國家扶貧的好政策,講婚姻法,給阿支阿果一家的生活出建議。又擺談了一會,阿支阿果開始不住地點頭。

“阿支哥,祝你身體健康,也祝紫琪阿果和阿爾木古以后幸福美滿。剩下的酒我干了。”老梁舉起杯子。

“好嘞,我也是一言九鼎的人。彩禮嘛,我不要了,只要他們生活過得幸福就好,干!”阿支阿果說。

“干!”

“你們的事我同意了。以后啊,你要好好待我女兒,要虧了她,我可饒不了你!”阿支阿果放下杯子,瞪著紅紅的眼睛對阿爾木古說。

“肯定的,肯定的,你老放心好了。”阿爾木古激動地說。

此后,老支書的房子如火如荼地修著,阿爾木古經常晚上忙完回來,拉著老梁談自己和紫琪阿果的進展,讓老梁給自己以后的生活出主意。

有一次,阿爾木古拿著一瓶海棠白酒硬要塞給老梁,老梁費了好大勁兒才掙脫,“高彩禮本來就是陋習,給紫琪阿果她爸做做思想工作,他能夠聽進去,給你們減輕負擔,我也很高興。”

阿爾木古又要拉老梁去喝酒。

“要喝,但不是今天。等你結婚,我們好好喝。”老梁說。

一個月后,老支書的房子修完了。老梁來回訪,漂亮的房間,墻壁刮得潔白,椽子檁子用了上好的新木料,干凈的水泥院壩平平整整,再也不會一下雨就積水了。

“感謝黨,感謝國家,感謝綿竹送來了像你這樣的好同志啊。讓我們家舊貌換新顏。”老支書緊緊握著老梁的手。

“應該的,應該的,不要感謝我,這是我份內的工作。”老梁說。

又過了幾天,阿爾木古和紫琪阿果結婚了。阿爾木古聽從老梁的建議,婚禮辦得簡單樸素,只請了幾桌親近的內親,避免了鋪張浪費。

“老梁啊,我和紫琪阿果要敬你,謝謝你說通了咱爸。”婚宴上,阿爾木古端著酒杯,和紫琪阿果過來敬酒。

“你們以后好好生活,踏踏實實,把小日子過好!”老梁端起杯子。

“好嘞!我記著你的話,不會辜負你的期望。”阿爾木古大聲說。

“來,為美好的明天干杯!”

“好,為美好的明天干杯!”

作者簡介:

作者:林晶,1982年出生,愛好文學書法,筆耕不輟,綿竹市作家協會會員,就職于劍南春集團公司。

(責編:章華維、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