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遺址,于“無形”處尋絲綢(考古札記)
中華文明很早就形成了多元一體的宏大格局。在一體化進程中,絲綢是一個非常顯著的趨同要素
2019年,在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重大項目與四川省組織實施的“古蜀文明保護傳承工程”的支持下,三星堆遺址的全面勘探和重點發掘再次啟動。絲綢是此次三星堆遺址考古中最激動人心的新發現之一,具有重要意義。
絲綢屬于蛋白質,在埋藏過程中極易降解,加之三星堆出土文物大多有燒灼痕跡,燃燒和高溫對絲綢的保存非常不利。同時,絲綢殘留物和坑內的灰燼、泥土、各種器物混雜在一起,給尋找絲綢的考古工作帶來巨大挑戰。三星堆遺址中的絲綢正是呈現出這種極致狀態:當年埋入地下的絲綢,要么化作塵泥碾作土,要么只是在金屬器物的表面留下礦化印痕,要么就被焚燒成灰燼。于“無形”處尋絲綢,就要突破常規思路,研發新方法。
此次在三星堆祭祀坑中發現絲綢,有賴于科學認知方法和技術的巨大進步。隨著多學科團隊的協作,三星堆祭祀坑有機質殘留物的研究已經從肉眼可見的器物層面延伸到肉眼不可見的分子層面,極大提升了考古現場信息提取水平。
基于免疫學原理的絲綢微痕檢測技術有敏感、特異、便捷的技術優勢,運用于此次三星堆考古發現。免疫學原理的精髓就是抗原抗體反應。考古遺址中,絲綢殘留物也許只是非常微弱的存在,即便抗原濃度很低,抗體也能在復雜環境中突破重重障礙,找到抗原并與之結合。就像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抗原抗體之間具有非常專一的關聯。而且不需要依賴大型設備,測試結果立等可取,適合在考古工地快速檢測。
利用該技術,我們最先在三星堆遺址4號坑灰燼層一件青銅器旁的土樣中發現長寬約3.8×3.1毫米的紡織品,經顯微鏡觀察,明確其組織結構為平紋,結合科學分析,判定其材質為絲綢,這是首次在祭祀坑發現絲綢殘留物。在接下來的考古發掘中,我們分別在3號坑找到了絲綢殘留物,在6號坑木匣底部土樣中檢測到了絲素蛋白信號。8號坑的絲綢殘留物,附著在一件青銅殘片表面,其附著面積較大,為平紋組織結構,是目前三星堆祭祀坑發現的最大的一塊絲綢殘留物,殘片周邊的土樣也附著有絲綢殘留物,且在其表面覆著有一層致密的淡黃色涂層。
在過去的考古發現中,商代的紡織品大多是附著在青銅器上得以保存,這是因為青銅器在埋藏過程中,不斷釋放銅離子,可以在周邊土壤中營造抑菌微環境,有利于絲綢等有機材質文物的保存,逐漸成為青銅器表面的礦化印痕。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青銅器表面,保留了大量同商代青銅器上一樣的絲綢印痕,對其進行形貌觀察可知,絲綢品種有絹、綺和編織物。部分三星堆出土青銅器上保留有平紋織物,經過測試材質為絲,平紋類織物中的絲織品可以通稱為絹。絹的組織結構相同,由于密度、細度、捻度等其他結構參數的變化,以及加工工藝的不同,織物風格特點差異很大。3號坑和8號坑中就發現兩種不同風格的絹,其中前者較為稀疏,后者較為密實。在2號坑出土的銅眼泡上發現綺。綺即“織素為文”,是平紋地起經浮花的提花織物,有暗花圖案,屬于較高檔的絲織品。
坑內出土的大量青銅器、象牙、玉器、金器,原本都是祭祀用器,出于某種原因被埋藏,埋藏過程中,絲綢或被焚燒,或包覆在青銅器表面被掩埋。采用免疫學技術,我們在4號坑灰燼層中檢測到非常強烈的絲素蛋白信號,說明此處也曾焚燒過大量絲綢。
中華文明很早就形成了多元一體的宏大格局。在一體化進程中,絲綢是一個非常顯著的趨同要素。三星堆遺址的絲綢發現,值得深入研究。
(作者為中國絲綢博物館副館長)
《 人民日報 》( 2022年05月14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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