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報告·鄉村振興進行時?|?生活富裕集錦】
永豐村的四季植物
眉山市東坡區太和鎮永豐村的四季風景是由植物構成的。永豐村的植物很多,山上有百樹成林,山雀和唱;田野有作物輪換,四季不寂。無論從空間還是時間上看,這里都風景獨好。
秋季:西葫蘆,葫蘆科,南瓜屬,被子門,一年生蔓生草本植物。
今年深秋,我再到永豐村,迎接我的是西葫蘆。
雖從小生長在農村,天天與瓜豆果蔬等農作物打交道,但我對西葫蘆并不熟悉。先還有些枉為農家弟子的汗顏,聽了村農技員的介紹,才稍有釋然。原來,這西葫蘆本來就是北美洲南部的植物,19世紀中葉才開始從歐洲轉輾引入中國,咱僻居西南一隅,從小接觸的農作物都是傳統的,不了解這個泊來物種也在情理之中。
去永豐村之前,滿腦子裝的還是8月我第一次到永豐村所見的那一片稻浪千頃、金黃無邊的豐收景象。到了永豐村,行走在村道上、田野里,才發現節令已經走了好長一段路。
對比最鮮明的是田野里的植物。乍一看,仍是廣袤一片,仍是綠油油的,但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植物的葉,已是針葉變闊葉。由于葉闊,植株之間,葉與葉之間,就有了一定距離,不像稻秧那樣密匝緊湊。于是,大片之下,就形成一籠一籠的茂盛,每一籠,就是一棵植物,根系深扎于田土,枝蔓卻肆意伸張出去,占地為王。正在納悶這是什么植物時,同行的村干部已介紹這是西葫蘆。雖仍感陌生,但心里已不禁對這眼前的西葫蘆暗生敬意——這樣金貴的土地,這樣金貴的季節,能夠與這里夏季的萬畝現代化糧食種植基地中的稻谷一樣,受到村民們的如此青睞,踏著節令腳步浩浩蕩蕩登堂入室,占據這么大的種植面積,怎么可能是植物中的等賢之輩呢?
是的,我不得不對西葫蘆刮目相看了。
葫蘆科,原來也是南瓜屬。我不了解西葫蘆,但了解南瓜,老家的房前屋后都曾種植過,在青黃不接時,還充當過充饑的糧食哩,頓然有了些許的親切感——這生命中的南爪屬。我細細觀察眼前的西葫蘆:葉柄粗壯,葉片挺立,被短毛剛,葉脈背面的凸起和兩面的糙毛,呈現出一種道路的坎坷與生命的質感;而三角形或卵狀三角形,及基部的彎缺,最終都歸結為一個半圓的心形,構成一幅外圓內方圖。
于是我相信,這西葫蘆是有心智重感情的。它雖遠道而來,卻深愛著自己扎根生長的這片土地,和為它栽種培土、澆水施肥的農人,他們是它的衣食父母。這莖,莖桿剛毅,棱溝交錯,與莖邊的短剛毛、邊緣的半透明糙毛及不規則銳齒互為映襯,這樣緊密交錯的關系,令人想到剛柔相濟或唇齒相依,或者說生活在黃土高坡、融粗獷彪悍與柔情溫婉于一體的的西北漢子。花就更不一樣了,花萼筒的五角與花萼裂片上的線狀披針交織在一起;花冠嬾黃質樸,往基部漸行漸狹,呈鐘狀分裂成片,裂片直立,頂端銳尖。再細分,就不是我等“外行看熱鬧”者能分清的了。比如說,西葫蘆花的雄雌同體,及雄蕊的花藥靠合、雌花的卵形子房等,只有“內行看門道了”。這瓜,瓜梗粗壯,棱溝排列,瓜身結實,小手桿般的大小。只是,這一切都不肆張揚,悄悄地躲在茂葉的下面,甚至跟在漸第開放的花的后面,不扒開繁枝密葉,你根本發現不了。
西葫蘆似乎是專門為永豐村而生的。不,準確說是為了永豐村的這一段風景。
稻子一收,秋天的田野不能只是稻樁和荒涼目送南飛雁,需要綠色和花朵;秋天的農人也不能只滿足稻谷的飄香。當稻谷揚盡雜物,曬干入倉,需要播種新的希望與收獲。而隨著胡豆豇豆白菜茄子之類菜蔬的謝幕,秋天的農貿市場更不能冷落。
當然,更重要的是,西葫蘆需要這個季節,需要永豐村。不是矯情與挑剔,是上天賦予西葫蘆的生命習性,就像魚不能上岸、人不能在水底生活一樣,不能怪誰。不信?你看看西葫蘆生長中的那些“宜”與“不”:土壤,西葫蘆對土壤的要求并不嚴格,砂土、壤土、黏土均可栽培,土層深厚的壤土易獲高產。溫度,播種發芽期,最適宜的溫度為25-30℃;13℃也可發芽,但很緩慢,30-35℃發芽最快,但易引起徒長;拔節壯苗期,最適宜的溫度為20-25℃,15℃以下則生長緩慢,8℃以下停止生長,30℃以上生長緩慢并極易發病;開花結果期, 最適宜的溫度為22-25℃,夜溫在8-10℃時受精,果實才可正常發育,根系生長的最低溫度為6℃,而根毛發生的最低溫度則為12℃。濕度,西葫蘆喜濕潤,不耐干旱,高溫干旱易發生病毒病,而高溫高濕又易造成白粉病。光照,需強度適中,能耐弱光,但光照不足時卻易引起徒長,茂盛的瓜葉會大大消解開花結果的空間;西葫蘆屬短日照植物,長日照只有利于莖葉生長,短日照又會使結瓜期提早。如此等等,簡直比矯情的林妹妹還要林妹妹了。
問題是,世界上就有一個地方、一個季節,能夠滿足這樣嚴苛的條件,那就是眉山市東坡區太和鎮的永豐村。于是,就有人動起了逆向思維去猜測,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還配叫“永豐”,敢稱“永豐”嗎?想來也是。也許,這就叫天道地理。
于是,在稻谷收割后,農人就立即在田里種上了西葫蘆,既是一種天意順應,也成就了一段風景。西葫蘆也不負環境、不負季節,更不負精心呵護它們的農人,從落地生根,到拔節壯苗,再到開花結果,都一路茁壯,精準地踩準季節的腳步,雖只生長兩三個月,卻給了這個季節和農人豐厚的回報。
正是西葫蘆的收獲時間,在永豐村的田邊,我問幾位正在采摘西葫蘆的村民,他們無不一臉的自豪。從他們的回答中我得知,一畝西葫蘆產量一般在三四千斤,批發給中間商三元五角一斤,市場要賣到五六元。啊,一畝西葫蘆,短短兩三個月,帶給種植戶的就是一萬多元的收入,帶給社會的則有兩萬多元財富哩。而西葫蘆含有的豐富維生素C、葡萄糖等營養物質,及具有的除煩止渴、潤肺止咳、清熱利尿、消腫散結等功效,就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了。
農人說,西葫蘆不僅帶來了好秋色,更給了他們好身體,裝滿了錢袋子。
冬春:油菜,十字花科,蕓薹屬被子植物,一年生或越年生草本。
西葫蘆收了種什么呢?油菜啊。
我問村干部,村干部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農人是講究不失時節的,播種與收割,在他們心中,二十四節氣都有精準的定義。小時候就經常聽父親念他的農字經,如“寒露胡豆霜降麥,栽完油菜冬十八”“秋前十天無谷香,秋后十天滿壩黃”等等,說的都是節令聲中農人播種收割的事。
單從節令看,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霜降在即,離立冬已經不遠了,田里的西葫蘆正收一茬果,開二茬花。開花、結果、收摘,一切都依時而進,沒有懸念。已經出苗的油菜正一步一步走來,走向這一片即將由西葫蘆交接的田野。但在永豐村,似乎又不那么簡單,不像兒時父親念農字經。當然也不是說復雜,而是有更多的謀劃。這與永豐村的鄉村振興規劃有關,簡單說就是,農業現代化不僅要先進的種、養殖業技術,更需要做好糧棉油錢的統籌,實現和諧協調發展。
稍微回望,回望農耕文明史,不得不對油菜肅然起敬。
我們首先看到的是糧、棉、油。它們一直被視為人們吃飯穿衣的三大寶物,“民以食為天”之首。其中的油,又包括了動物油和植物油。當想到動物油的時候,我們怎么能忘記豬油?人們過年宴客、下面煮蛋,豬油都是少不了的佐料。記得兒時在鄉下,每當我考試得了好成績,或者放牛割了大簍青草,母親都會煮上兩個熱騰騰的荷包蛋作為獎賞。只見母親燒開水,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兩個雞蛋,待鍋里的水燒到冒汽泡,就輕快地把兩個雞蛋相互一碰,蛋黃和蛋清就滋地一聲滑到了鍋里。媽媽不會離開,而要一直靜守在鍋邊,見水要沸了,就加上一些冷水,不停地加,讓水一直處于將沸不沸要開未開狀態,直到蛋浮了起來。然后舀入碗里,放入一調匙白膩膩的豬油,一股香噴噴的味就會撲面而起。每當這時,我心里就會升起一股特別的幸福感,感覺再苦再累也值得。食豬油的好處是營養豐富,脂蛋白和維生素如維A、維K、維D等含量較高,還有潤腸通便、健脾養胃、補虛潤燥等功效。但因其膽固醇等含量較高,長期食用可能會使血液粘稠、動脈粥樣硬化等。
因此在四川農村,食用植物油更多,而植物油一般又以油菜籽油為主。
油菜,又叫蕓薹、寒菜、胡菜、苦菜、薹芥、瓢兒菜、佛佛菜等。葉片有三種,基生葉橢圓形,匍匐生長,側生琴狀裂片,密被有蠟粉;莖生葉和分枝葉無葉柄,莖生葉羽狀半裂,基部擴展且抱莖,兩面有硬毛和緣毛。無限花序著生于主莖或分枝的頂端,黃色花瓣四瓣交錯,交錯出一個十字。
毋庸置疑,菜籽油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它不僅含有豐富的對人體有益的脂肪酸,還含有維生素E、維生素K等人體代謝的必需物,它們有的還是組成生物膜的必要物質。這些年生活條件好了,年紀大一點的人,體檢時會難免出現高膽固醇。這時,在醫院的建議欄里,往往就會有“少食用動物油,多食用植物油”之類的醫囑。進城工作后很長一段時間,每到油菜籽收割后不久,鄉下的母親總會帶來一桶菜籽油,有時還搭上一袋潔白的麥面,也是剛產的,并反復叮囑這油是土榨的哩,烙粑很香。后來母親年齡大了,翻不動打油菜籽的連架了,鄉下的姐姐和兄弟有時也會送一些菜籽油來,只是不是過去那種土榨的,而是機榨的,機榨的菜籽油肯定沒土榨的香。
我們到永豐村的時候,田野里還是綠油油的西葫蘆,據說油菜還育在苗圃里。這不難想象,苗圃里剛出苗的油菜是什么樣子,移栽時的油菜苗是什么樣子,在我童年時都陪著它們走過,它們從頭到尾走一輪,我就長一截。外人沒有注意,但母親感覺得到。也有油菜不經過苗圃階段,直接點播的,那是因為沒有恰當的植物,填充水稻收割后兩三個月的耕地閑置期。記得在沒有西葫蘆前,鄉人曾經以油苕充當這個角色。油苕的生長時間點和周期,與西葫蘆差不多,但沒有西葫蘆的經濟價值。油苕只是用于豬牛的飼料,有時干脆就被直接翻耕覆埋在田里,漚成腐殖質,既作肥料,又改善土壤。可能是農人嫌麻煩,收效也不大,有點得不償失,就沒有種植油苕了。
好在有了西葫蘆,這是永豐村的福氣。
西葫蘆與油苕只是品種不同,它們收割后,都殊途同歸于油菜的節律。一切都可以用記憶還原,移栽、澆水、施肥、除草,幾道程序下來,就是春節過后了。大約到了“雨水”“驚蟄”時間,便是成都平原油菜的高光時刻,永豐村也不會例外。
這個時間油菜花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生不逢時。本來,花季是它們一生最美的季節,但油菜開花卻遭遇百花爭艷,連自由飛翔、見多識廣的蜂蝶也會迷路,何況獨居一隅,固守方寸之地的油菜。令人欣慰的是,油菜花從來沒有輸過氣勢,還往往略勝一籌。我曾細細想過,用演繹法或者排除法,希望找到其中的原因。我終于發現,油菜花的取勝,首先在于它的自信。面對百花,油菜花從來就沒有怯場,更沒退縮,敢于直面花生,迎接挑戰。還有就是它的格局。它不與桃花爭艷麗,李花比素雅,玉蘭較高潔,桔花競馨香,而是以浩大的團隊聚集優勢,創造一種顛覆春色的大氣象大格局,進而讓百花萬花的再美再艷再大的香馨,都頃刻淹沒在了這種氣勢的海洋里。可以說,至少在成都平原,在川西南,如果沒有浩瀚無垠的油菜花,再美的春天將不完整。
糾纏不清的,是油菜花與蜜蜂的關系。
平時,花少的時候,蜜蜂就會癡情地追花而去,害得它的主人——養蜂人也天南地北,沒有安家之地。好不容易等到油菜花開的時候,人和蜂都可以安頓一下了,可蜜蜂反而不安份了。它們會一反往日的專一和癡情,面對繁華熱烈的油菜花找不著北。在花海里嗡嗡亂飛也就得了,它還要想一統天下,連賞花的人它也視為情敵,即便你不招惹它,它也會主動進攻你。那年,一幫文友相約到我的老家思蒙河畔賞油菜花。見到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大家激動無比,忘乎所以,在田壟花間拈花拾香、戲蜂逐蝶。突然,一位美女作家尖聲一叫,原來是被一只采花的蜂扎中。眼臉立即紅腫起來,越腫越大,煞是嚇人。大家手忙腳亂,沒有章法地幫助處理了一下,也不管有效無效。見總體無大礙,便班師回朝。在回家的路上,不知哪個無聊的人拋出了一個話題,讓大家猜猜剛才扎中美女的蜂,究竟是雄蜂還是雌蜂。奇怪的是,男士們幾乎都認為是雄蜂,而女士則相反。
誰也沒有說服誰,誰也無法說服誰。大家又把話題轉移到蜜蜂與蜂蜜兩個詞的構詞方式。就不僅是熱鬧了,大家突然發現,我們母語的神秘、偉大與魅力。
在油菜花的加持下,無論是蜜蜂還是蜂蜜,都如此甜蜜。
這不是文學,卻是比文學更重要的甜蜜生活——
油菜是我國最重要的油料作物。油菜籽含油率高達33%~50%,是人們食用的主要植物油。油菜除用作榨取食用油和飼料之外,還在食品工業,冶金、機械、橡膠、化工、油漆、紡織、制皂、造紙、皮革和醫藥等方面都有廣泛用途,具有重要經濟價值。因此,無論是起源于亞洲的蕓薹和白菜型油菜,還是起源于地中海的甘藍型油菜,亦或是多源發生、原產地之一在中國的芥菜型油菜,都是人類的摯友和生命同行。
永豐村戰略性糧油基地,當然離不開油菜。
碗里有油,飯菜更香。
夏秋:水稻,一年生禾本科,稻屬?,單子葉綱,被子植物門。
記憶中最早接觸水稻,是從吃“細糧”開始的。
少不更事,突然有一天,吃飯時見爸爸媽媽姐姐們碗里盛的飯和我的不一樣,心里就不平衡,耍起小脾氣,不僅嚷嚷著要問個究竟,還纏著要換了飯吃。沒法,爸爸把他碗里的“飯”拈了一塊,喂進我的嘴里。一咬,又硬又澀又苦,哇地吐了出來,惹得全家一陣大笑。這才弄明白,我碗里盛的是白米飯,稻米做的,被稱為“細糧”;而父親母親姐姐們碗里盛的是苦蕎飯,蕎麥做的,被稱為“粗糧”。被稱為“細糧”的主要就是稻米,而被稱為“粗糧”的除了蕎麥外,還有很多,如玉米、高粱、紅苕、芋頭、小麥等等。自李冰父子開鑿都江堰以后,成都平原便風調雨順,水旱從人,成為全國有名的水稻主產區。平時,人們大都以吃稻米即細糧為主,粗糧主要是作飼料用,喂雞喂豬喂牛等。只有在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時候,才以粗糧充饑。現在每每想起此事,心里還是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溫暖,還是苦澀。在那個年代,一個勞動日掙8分錢,我們兄妹6人,父親母親要吃多少粗糧,才能攢出細糧把我們養大。
我的小脾氣并沒有因為惹笑大家而結束。讀過幾天“人之初”的父親,一臉嚴肅地向我講起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且越講越來勁,還講起了八桿子不著邊的“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之類的真廣賢文,好像要故意炫耀一下他的學問,在一家人面前顯擺顯擺。
說實話,當時我對父親講的這些古訓根本弄不清楚啥意思,而真正的弄清,卻并不是誰講,或者說怎么講,而是自己人生最開始的那一段刻骨銘心的辛酸經歷。
小學還沒有畢業,我就長得牛高馬大的了。父親顯然對還沒入小學時就分配給我的放牛割草喂豬養雞之類的農活已不滿足,在一個仲夏的周末,父親一大早就把我從夢中叫醒,說:走,跟我栽秧去,不學會栽秧打谷、耕地耙地,你將來怎么過。初生牛犢,說實話,我當時并不畏懼,而更多的是好奇。于是,二話沒說,一骨碌起了床,邊揉著惺忪的眼,邊跟在父親的后面出了門。當時是人民公社、集體生產,來到田邊,已站滿了人,正依次輪流著下田栽秧。是水稻秧,綠油油的,五六寸長,一把一把扎成捆,星星點點撒了一田。開秧的就是旗手,不僅要栽秧技術好,還要在村里德高望重,大家服氣。這天的開秧手姓張,四十多歲,人稱張大爺,是生產隊長。只見他左手執一把已解開的秧苗,往田坎中央一站,瞇著眼定睛往田的對岸一瞄;右手一比劃,利索地從左手里分出三束秧苗,往水田里一插,三點一線,就定位了秧道的方向。然后下田,背朝對岸,循著定位的方向,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插一排退一步,一排一排,一行一行。不一會兒,五行筆直勻稱的秧苗,就從剛才的田邊,鋪陳到了對岸。其余的人也緊跟著依次從兩側下田,緊循開秧手的隊列栽秧,每人五行,你追我趕,一大片白晃晃的水田,眨眼間就奇跡般的披上了一層青綠色新裝。
民諺說,"秧好一半豐",可苦了的是我。可能父親知道我是新手,幾次阻止了我的摩拳擦掌。大家都下田了,父親才叫我跟上。然后,我在前,他在后,把我夾在中間,既是為了帶,又防止我的手腳慢,秧插得彎頭拐腦影響別人。即便如此,剛下田沒多久,我就感到了莫大的壓力。在別人手里輕松自如、乖巧玲瓏的秧,到了我的手里怎么就不聽使喚了?不僅手腳笨拙,而且左右羈絆,不是落點錯位,就是行間失衡,幾行下來,一片胡亂涂鴉,連自己也慘不忍睹。父親先還耐心幫我指點、糾正,見老是糾而不正,也失去了耐性。而我,越是緊張,越是慌亂,秧沒栽出三五丈,已被大家遠遠地甩下一大截,且腰酸腿痛,大汗淋漓。我當時的強烈感覺是,自己真的太無能了,只恨無地洞可鉆。
在后來的一段歲月里,我的苦難日子幾乎都與水稻聯在一起,薅秧、挑糞、施肥、除草、打谷、交公糧,每一個水稻行走的腳步,都伴隨著我的艱難困苦。直到現在,我也認為自己是個不及格的農家子弟。
真正徹底改變對水稻的印象,還是在最近的電視里。仲夏,鏡頭下的永豐村陽光明媚,綠浪翻涌,溝渠泛波,大片大片的稻子正拔節灌漿;不遠處,時不時有銀白耀眼的高速列車從田野上空的高架路上飛速而過。據說,永豐村有耕地面積6320畝,今年水稻種植面積即達5760畝,其中高標準農田3100畝、連片規模種植1500畝。村里依托四川農業大學技術優勢,建成了全省規模最大的水稻新品種新技術中試基地。
今年8月中旬,我第一次到永豐村,迎接我的是水稻。
正趕上中稻收割,過去是農民一束一束,用鐮刀把稻桿割下,再扎起,用打谷機使稻穗分離,現在是全機械化了。只見收割機輕輕地從稻田里劃過,就將一排排金燦燦的稻穗卷入機倉,再將稻穗與稻莖分離,一粒一粒的稻穗就成為稻谷,收割、脫粒、除雜,全過程一氣呵成。據永豐村黨委書記李雪平介紹,全村今年水稻增產8.8萬公斤,平均畝產達到780.2公斤,比去年增加了100公斤左右。十足的天府糧倉啊!看著一擔擔曬干揚凈、等待入倉的稻谷,我有一種莫名的踏實。心里就想,世界上有近一半人口以大米為主食。水稻除食用外,還可釀酒、制糖、作工業原料,稻殼和稻稈可作為牲畜飼料,水稻真是人類的衣食父母,要是沒有水稻,人類將是怎樣?
手里有糧,心頭不慌。感恩水稻。
四季:一串紅,野芝麻亞科,鼠尾草屬,多年生草本植物。
在永豐村的村委會剛下車,就被路邊的一溜紅花吸引。不是一般的紅,而是紅艷艷,一串串,燦若燃云,美若彩蝶,花朵繁密,色彩艷麗,充滿了喜氣的紅。
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激靈:似曾相識,這樣的花,這樣的紅,這樣的姿勢。哦,想起來了。在城市的公園里,靚道邊,甚至華堂門前的花壇里,不都有這種花嗎?它常與淺黃色的美人蕉、矮萬壽菊,淺藍或水粉色的水牡丹、翠菊、矮霍香薊等搭配布置,呈現出一種多色調、多層次的立體之美,在重大節慶或重點場合的美化中出場。可是,天天相見相處,其它的花倒略知一二,這花我竟只知道鮮艷美麗、喜慶大方,卻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或者說從來就沒有關心過它的名字。就像世間的許多美好,都被我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樣。問隨行村干部,又讓我大吃一驚。
原來,這花叫一串紅,原生巴西,四季花開,花色以紅為主,也有白紫。有人因此提出了這樣的花心物語:一串紅代表火熱愛戀,一串白代表素雅高潔,一串紫代表智慧聰穎。更神奇的是,上周我老婆剛好在陽臺上種了這花。當時,只聽她說要種兩盆花 。我問什么花,她說一串紅。我“嗯”了一聲沒再問。但一患紅是啥樣子我壓根兒不知道,沒想到竟在這里見到它的真容。
我禁不住仔細端祥這永豐村的一串紅。一色的紅,每一朵花,由二至六片花葉組成,就是一個生命的細節,艷紅,輪傘花序,撐出一片小小天地,不只是遮風擋雨,還有私家秘語;一朵朵的花,依次排列,組成頂生總狀花序,延綿一尺多長,串成了生活和歲月,就像這永豐村百姓的日子。紅色的卵圓狀苞片,在花開前包裹著花蕾,花開以后與花為伍,構成一種艷麗的和諧。唇形花萼也為紅色,上唇短,下唇長,似有什么要表達,欲言又止。
我終于明白,城市公園里、華堂前裝點美麗、裝點喜慶的一串紅,為什么來到永豐村的院壩路邊,來到鄉下。栽花養草,不是城里人的專利。有了糧油,有了錢花,還要有美麗的環境。這樣的紅,一朵朵,一串串,串起四季景色和平常日子。
路有一串紅,心有一路香。
作者簡介:
周仲明,筆名周聞道,四川青神縣人,1956年8月15日出生,四川眉山市萬象創新科技產業園執行總經理、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已出版文學專著16部、420萬字;經濟學專著3部、100萬字。獲中國報告文學獎、中國新散文獎、孫犁散文獎、劉協散文獎、四川文學獎(散文、報告文學各一次)、《四川日報》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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