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原研究員陳昱——
這輩子與地圖結緣(自然之子)
陳昱在翻閱地圖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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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九旬的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原研究員陳昱,從事地圖編制工作數十年,從國家地圖集到省份地圖集,從遙感地圖集到專題地圖集,從紙質地圖集到電子地圖集……這些成果推動了我國地圖學事業的發展。他還專注地理知識科普,為地圖研究提供經驗。
滿頭白發、精神矍鑠,這是記者對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原研究員陳昱的第一印象。那是一個溫暖和煦的下午,老人興致勃勃地將來客引入書房參觀。
書房“品圖屋”里,紅底燙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地圖集》擺放在辦公桌上。
每天清晨,陳昱喜歡看看當天的新聞,尤其對地圖研究的新聞感興趣。早飯過后,他會走進“品圖屋”,翻一翻珍藏的地圖集,再整理整理書房。“將來,我準備把‘品圖屋’里的地圖集捐贈給成都山地所。”陳昱說。
翻閱著地圖集,一幅幅地圖牽引著他的思緒。
從南京到北京,青年學子為編制地圖集而匯聚
帶著一口濃重的河南腔,陳昱講述起與地圖和地理學的結緣——這是中學時代的一次“美麗邂逅”。
一個偶然的機會,陳昱在學校翻閱到一本《旅行家》雜志,里面豐富的地理學知識和各種地圖,深深吸引了他。“看到祖國的大好河山,看到各類地形圖,我充滿了好奇。”陳昱說。好奇心是最好的老師,這驅使他讀大學時選擇了地理系。
1956年,陳昱從河南大學地理系畢業,被分配到了當時位于江蘇南京的中國科學院地理研究所工作。當時恰逢地理研究所地圖研究室剛剛組建,陳昱就成了時任地圖研究室主任、著名地理學和地圖學家陳述彭的業務秘書。
雖然大學學習地理,但地圖學又是另外一類知識,這對剛剛參加工作的陳昱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地圖學是研究地圖的理論、編制技術與應用方法的科學,包括理論地圖學和地圖制圖學兩大領域。地圖學研究地圖信息的表達、處理和傳輸,能以符號和圖像的方式表達人們對地理環境的科學認識,指導人們編制各類普通地圖和專題地圖,從而服務于經濟社會發展。
“那時候,我們國家的地圖學科還沒有形成。”陳昱說,一切都要從零學起,慢慢積累。
剛開始接觸地圖學,陳昱是在實踐中學習和成長起來的。1958年,國家大地圖集編纂委員會在北京成立,陳述彭帶領陳昱參與到《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地圖集》的編制中。這部地圖集是國家大地圖集的一個組成部分,全國數十家單位,幾百位科學家、地圖工作者和技術工人參與其中。
編制過程中遇到了不少困難。比如,缺少編制大型地圖集的經驗,陳昱等人就參與到對40多種國內外地圖集的比較研究中,分析其優缺點,撰寫編輯了《國家大地圖集工作通報》四輯,其中包括不少讀圖報告。“當時研究了許多國外的地圖編制經驗,通過研究,我們基本掌握了地圖學的基本知識。”陳昱回憶。
在編制過程中,缺少轉繪儀等儀器,陳昱和同事們一商量,就改用塑料片套曬法進行制圖轉繪。如何將地貌表現得更加立體?他們嘗試了幾種暈染方法,最終將其應用到地圖編制中。
此外,地理研究所還組織培養了不少中學畢業生,到大學里專門學習畫圖制圖技術,解決缺少地圖繪制人才的難題。
“在協作過程中,我們不同學科的青年人相互碰撞,共同求解地圖集編制的答案。”陳昱興奮地回憶。
196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地圖集》正式編制完成,陳昱擔任了地圖集的副主編。這是我國第一部大型綜合地圖集,內容涵蓋序圖、地質、地貌、氣候、水文等八個圖組。相比以往,這部地圖集扼要地介紹了我國自然環境和自然資源的面貌,闡明了各種自然現象的分布規律及相互關系等情況,是研究我國自然條件和自然資源、進行經濟和科學規劃時的重要參考資料,同時對工業建設、交通規劃、水利建設都有重要參考價值。
“參與這次工作后,我對整個地圖學有了系統的了解和認識,知道了地圖是怎么編制的,這也成了我科學夢的起點。”陳昱感慨。
從北京到成都,一批服務于經濟社會發展的地圖集先后誕生
1965年1月8日,陽光格外明媚。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在國家大地圖集編纂委員會自然地圖集專門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我祝賀你們,你們為人民又做了一件大事……”時至今日,陳昱依然清晰記得這個場景。
不久之后,為響應國家“三線”建設的需要,陳昱從北京調到位于成都的中國科學院地理研究所(即后來的成都地理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現簡稱“成都山地所”),籌建地圖研究室。“當時,研究室條件簡陋,像樣的設備都沒幾臺。”陳昱說,關鍵時刻,老師陳述彭又給予了極大幫助。
缺設備,全國第一套自動制圖樣機設備在陳述彭的倡議下被分配到了地圖研究室。“后來,一臺國外制造的先進計算機也支援給了我們,還引進了地理信息系統軟件,極大便利了科研人員的工作。”陳昱感嘆,最為關鍵的幫助,還是陳述彭積極為新成立的研究室爭取科研課題。
改革開放初期,遙感技術在國際上迅速發展,被應用到了地質、地理、水利等方方面面。1978年,中國科學院選擇在云南騰沖進行一次綜合性的航空遙感試驗。利用試驗機會,檢驗各類遙感材料性能,收集遙感圖像進行制圖,成為一項重要課題。很快,這項課題在陳述彭支持下由成都地理研究所承擔,陳昱參與其中。
“那時候,遙感制圖還是個新鮮玩意兒,我和同事們一起進行了不少影像判讀的工作,研究影像與實際的地質、地貌、植被、土壤等的關系,形成相關性指標。”陳昱說,這次嘗試大大提高了所里制圖人員的制圖技術和水平。
上世紀80年代,人們對三峽工程展開熱烈討論。陳昱和同事們爭取到了相關課題,開始編制《長江三峽生態與環境地圖集》,陳昱想到了用遙感與地圖來服務工程設計和施工。得益于航空和衛星遙感信息的應用,水文氣候環境圖組等11類圖組先后編制完成,為工程人員施工提供了重要參考。
到了90年代,長江經濟帶發展日益受到關注。長江流域是一個具有內在聯系的大生態系統,怎樣在如此大尺度范圍上設計地圖集?陳昱想到了“板塊式網絡結構”,分別從長江流域全圖、長江經濟帶分區圖、長江中心城市圖三個層面,以由宏觀到中觀再到微觀的方式展現長江經濟帶區域結構。2001年7月,《長江經濟帶可持續發展地圖集》正式出版發行。
從科學研究到科學知識普及,孜孜不倦投身地圖學事業
編制一幅地圖,需要經過哪些步驟?陳昱介紹,主要包括4個步驟。
首先要進行測量。“先要確定地理坐標系統。”陳昱說,隨后就可以利用各種測量儀器和技術,包括衛星遙感、航空遙感等技術,對自然地理要素或者地表人工設施的形狀、大小、空間位置及其屬性等進行測定、采集,并且通過關聯各類型地物要素,形成基礎地形圖或基礎地理信息數據庫。
測量之后就開始編制地圖。“編制地圖,就要確定制圖區域范圍和尺寸大小,同時還要確定地圖表達方式,包括使用哪些符號來表達相關的地形要素。”陳昱介紹,第三步就是依照設計好的規則,利用數據成果繪制成地圖,“過去,人們用手工方式繪制地圖,制作一張地圖常需要大半年時間。如今,采用數字化制圖方式,依靠地理信息數據庫進行數據提取、綜合取舍、分層符號轉化、圖外整飾,可以更快捷地實現地圖數字化繪制。”
“地圖編制的最后一步便是印刷出版。”陳昱說,地圖集在出版前,還要經過自然資源部門的審核。
從成都山地所退休后,陳昱的工作并未停止。他整理總結大半生地圖集設計的經驗,編著的《現代地圖集設計與研究》于2005年出版發行。書中,一幅幅圖譜清晰展示了資料獲取、地圖設計、圖集編制等方面的關系,詳細闡述自己在地圖集設計中的理念。
與此同時,這本專著還結合既往研究論文,介紹了國家地圖集、遙感地圖集等編制經驗和新興的數字地球的地理信息科學知識。“這些年新技術不斷涌現,地球信息科學也發生了很大變化,我也在不斷學習,才跟得上時代。”陳昱說。
在科學研究之外,陳昱又將目光投向了科普工作。世界最早的地圖是在哪里出現的?我國第一幅全國地圖是哪一幅?曾經,青春時代的他也對此感到好奇。如今,陳昱把科學的答案告訴新一代青年人。
2018年,陳昱等編著的科普讀物《走進地圖世界》一經面世,就受到社會關注。后來,該書獲評2020年優秀地圖作品裴秀獎銀獎。
在一份“絲綢之路文明基因圖譜”的提綱里,“絲綢之路”的歷史軌跡、與其他古代世界文明的關系、現代科技如何支撐“數字絲路”發展等,清晰列明了內容和結構。這是陳昱去年與一位院士交流時擬制的圖集提綱。詳實的數據、清晰的邏輯、準確的時間,令記者印象深刻。
退休后的多年時間里,陳昱拿出不少精力為各方面提供建議和參考。在他的資料文檔里,為成都山地所《中國山地圖集》的編制提供的建議列了一條又一條。“就是想為后輩研究地圖提供一些參考。”陳昱的語氣十分平和。
《 人民日報 》( 2023年11月27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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